飞行者墓园

郑吒不知道楚轩是谁。他活得像个隐士，住在一栋没人知道的楼里，水自己做，电自己发，有无数张奖状，还有难以形容的危险科技制品。听起来怎么都像个高智商在逃犯啊！

 

真的是这样吗？要不要在报警前再确认一下？说不定是个孤苦无依的优秀穷学生？郑吒端着一碗红烧肉蹲在矮墙前这么想着，引得周围的学生纷纷侧目驻足，几分钟过去，见此人迟迟没有撞墙自尽，也就走开了。

 

郑吒翻过矮墙，发现这回自己走那条路熟练多了。翻窗进去的时候，楚轩已经把方便面整齐地码在架子上，吃完了菜粥和饼，已经在伏案工作，电脑上的那些图表和波形图郑吒看得一脸懵逼。

 

“教授这次怎么这么晚？”楚轩听到了郑吒的声音，他头都没有回，手还在键盘上敲着。虽然是怪人，但是这人的声音真是好听，就跟电视节目里的解说似的。

 

“晚？”郑吒一愣，教授是谁？他们系的教授？那就多了去了，到底是哪个教授？

 

“算了，他…多半没告诉你到底别的事，”楚轩轻声叹气，“下次送补给大概是什么时候？”

 

啊？郑吒抬眉，心说这是把我当成送东西的快递了啊？劳资只是出于人道给你带点吃的而已啊！算了到底是哪个教授我回去再问问，要是真是自己的系主任，说不准还能加个人情分，于是他把红烧肉搁桌上，顺口说：“你先把这些吃完再说吧。”

 

“上次数据没问题吧？”楚轩再次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他有没有说什么？”

 

“这可不归我管，我先走了。”

 

“等等。”楚轩关了电脑，拉过一件外套，“这次需要再添置几件补给品，你跟我来。”

 

郑吒有点毛了，这还啥都没说，他帮人买饭连句谢谢也没有，就开始当跟班了？他更加确定了，楚轩大概把他当别人了，他刚想开口澄清，只见楚轩不慌不忙按了一个按钮，然后郑吒眼看着地板裂开一条口子，一块地板咔咔地移开，露出下面的一条通道来。

 

“卧槽！”郑吒说。

 

 

 --------------------------------------------------------------------------

 

一栋幽灵楼，一个科学怪人，一条神秘地道，一定会带他去往一个高大上的、看起来像九头蛇总部的地方吧？郑吒十分兴奋地跟着楚轩，直到……他们来到了乐买大卖场前面的广场上。

 

大卖场是本校旁边最大的生活用品采购地，几乎男生寝室所有的毛巾牙刷泡面都来自那里。大卖场还定期组织各种乡土气息浓郁的促销活动，通常是这样的：某个商品滞销严重的厂家租下摊位，请几个舞蹈演员一个主持人，先介绍（吹捧一番）自己的商品（一般都是滞销品）、品牌历史，然后舞者上来跳一段舞，接着主持人开始有奖竞答，答对的观众能得到一个小礼品，这个过程一直循环，通常会持续三四个钟头。对于这种声波污染，郑吒从来都是捂着耳朵跑掉的。

 

郑吒万万没想到，楚轩竟然一头扎进了围观的人群里，还使劲往前挤。

 

舞台上站着一个长得像双刀火鸡的女主持人，正激情洋溢地介绍着手里的一串一看就知道是假货的翡翠玉镯。

 

“谁能告诉我，我们东风玉器厂的玉镯曾经远销多少个国家？”主持人问。

 

当时就有几个人举手。郑吒嗤笑一声，还几个国家？这种假货连淘宝爆款都不够格，否则还用得着这样搭台打广告？接着，他就瞠目结舌看着楚轩把手举得老高，被主持人点了名以后滔滔不绝地讲了五六个国家，还一脸严肃的样子。

 

“这位同学全都答对了！恭喜你，你可以现在就兑换你的奖品——开光珠串，或者进入下一轮问答！进入下一轮有一定的风险性，因为你如果答错了，这一轮的奖品也没有了哟！”

 

“我要进入下一轮。”楚轩坚决地说。

 

郑吒看呆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这不是科学怪人，可能只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他正想溜，楚轩却挤了过来，他小声说：“我有三个竞争者，帮我干掉他们。”

 

啥？！！就为了一个假玉镯？

 

真别说，这年头看到免费领奖品，前仆后继的人还真多。楚轩所说的竞争者就是上一轮和他一起举手的人——俩大妈和一个中年瘦子。

 

他们仨跃跃欲试，主持人开始下一段絮絮叨叨的广告，讲他们厂的玉镯色泽是如何的好，其实根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郑吒真想现在就溜号，但被楚轩一鼓动，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捡了一份大卖场促销广告，指着上面猪肉中午特价，成功骗走了俩大妈，紧接着撺掇那个瘦子，说自己曾经在新闻里看到这个玉器厂因为卖假货被工商局端了，搞得对方也没听清主持人说什么。

 

毫无疑问，楚轩又赢了。最后主持人拿出了大奖，楚轩在看到它的时候眼睛亮了起来，郑吒五雷轰顶——原来他想要这个！一套塑料饭盒！

 

“恭喜这位观众，你对我厂的热爱大家有目共睹，这个大奖是由历史悠久工艺精湛的东风玉器厂赞助的、十分实用的拉扣拉扣塑料套碗！”主持人拿着装奖品的袋子，想递过来，又临时缩了回去，接着又宣传了一波玉器有多精美，等围着的观众稀稀拉拉地鼓掌完了，她方才递来袋子，原本这种活动就是用奖品吸引观众听广告，租了四个钟头的摊位，这次竟然杀出一匹黑马一道题都没答错，使得整个过程缩短了一半以上，主持人拿着奖品的手犹豫了，正想缩回去，楚轩却已经抓住袋子和对方拔河，所有观众的眼神也随着他俩的手左右左右。

 

“你会和朋友宣传我们的玉器吧？”“当然。”“得到大奖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激动？”“你可以松手了。”

 

最后郑吒毛了，蹿上来一手抢过饭盒，一手拉着楚轩冲出人群溜之大吉。

 

“不会吧！你折腾半天就为了这个？！”郑吒大吼。

 

“你给我方便面，我又没有碗。”

 

“…………连碗都没？”

 

“走吧，我还有三个地方要去。”楚轩面色如常，他的眼镜片在发光。

 

这个下午，楚轩从思可可浓情巧克力摊位上拿了赠品、从碧泉矿泉水摊位赢了一个月的饮水券，还有一个手持小电扇。这回郑吒知道他那件为了部落的T恤怎么来的了。

 

“哼，你对部落不是真心的！”郑吒恨恨的说。

 

这天回到小灰楼时，郑吒手里大包小包，好像进行了一次刷爆信用卡的大血拼，却是一分钱没花，全给搬去楚轩的房子里了。

 

 

 

 

后来的几天，郑吒去楚轩那儿已经去上瘾了。楚轩一般都在工作，不搭理他，郑吒就把手提搬过去写作业，俩人谁都不说话，自个儿做自个儿的事。时间一到，俩人就出去找各种赠品。郑吒一开始还奇怪他为啥要这些廉价品，时间一长，他竟然把这个当成了一种竞技体育项目，一有机会就关注些商场促销。

 

楚轩是个科学怪人，他行为古怪、身份神秘，但在郑吒看来，他这叫特别。楚轩能面不改色参加各种烂俗的促销活动，在郑吒眼里，这叫简朴。楚轩的科学仪器看上去很危险，郑吒觉得这是刺激。反正楚轩就是各种好，虽然很古怪。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自己那辆不见了的自行车了，楚轩也没有再问教授的事，郑吒也很久没有注意到原本应该来送补给的人一直没有来。

 

------------------------------------------------------------------------

也许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进入下一阶段的小高潮，也许每个半夜去酒吧沉默买醉的人都有突然痛哭流涕絮絮叨叨讲自己心事的一天，楚轩在某天的晚上忽然对郑吒说，我们到屋顶上去。

 

繁星在晴朗的夜空中闪耀，风吹动树冠发出沙沙声，合着远处秋蝉的鸣叫，轻柔的传来。夏末的校园在远处透来零星的灯火，此刻的安静平凡又美好。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不同的时空。”楚轩忽然说。

 

郑吒躺在屋顶上，双臂枕在脑袋下面，侧过头看着身边的楚轩。黑发在他的额前随风颤动，他看着星空，神情竟然异常放松，和平时板着脸时大不一样。

 

郑吒意识到之前觉得楚轩的长相平平是大错特错——当整个天空的星光都落在那双幽深的眼瞳中，在这一刻他是一个点燃着热情的孩子，如此迷人。

 

“你是说平行世界？那不是游戏里的设定吗？没想到你这种学霸也喜欢这个……对了，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奖状啊？”郑吒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也太多了一些。”

 

过了很久，郑吒都以为楚轩又要沉默以对的时候，楚轩却回答了：“那些都是我父亲为我存着的。”

 

“那你拿来糊墙又是为啥？”

 

“因为房子漏水。”

 

“……”

 

这是的多么朴实无华的回答啊，是啊，房子漏水，当然要用奖状糊了。

 

“等等！！一般人会用奖状糊吗！！你以为我会信这个啊！”

 

“我没钱买报纸，只有奖状多得像雪花，就用它们发挥一些价值，否则和废纸有什么区别。”

 

“……”

 

说得好有道理啊，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真的和猫干瞪眼过？”

 

“是的，不能眨眼。”

 

“那多疼啊，你坚持了几秒？”

 

“三十秒，有的对手坚持时间比我长，但没用，必须瞪赢猫。”

 

“你怎么赢的？”

 

“事实上，猫平均三十秒眨一次眼，有的猫在和其他猫或野兽对峙的过程中五分钟都能不眨眼，但它们会在喜欢的事物或人面前眨眼，这其实是个看猫咪是否喜欢你的游戏。我想办法知道了对手是哪只猫，在比赛进行前的一个月中，每天都悄悄跑去喂猫和梳毛，身上有猫的气味，那只猫很快就对着我眨眼了。”

 

“…………”郑吒眨眨眼，“行吧。那……你那张小区主妇烹饪大赛的奖状怎么来的？”

 

“并不难。”楚轩坦言，他从晚饭里拿出两个白面高庄馒头，“那时候我买了两个这个。”

 

“我不信！”

 

“连大妈们都信了，她们还说我俊俏，虽然壮了点。”楚轩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便把两个高庄馒头都塞进了自己的T恤下面。塞完了他竟然抓着郑吒的手过来捏了捏，“你看，还热的呢。”

 

“噗哈哈哈我让你热乎！”郑吒一笑手上下意识用了点力，直接捏碎了馒头，然后两人对着碎馒头发愣。

 

楚轩面不改色，说：“你把我的胸都捏爆了。”

 

“你的胸没经过防捏测试，质量不过关。”郑吒翻身把楚轩的T恤撩开拯救馒头，见碎得到处都是，于是说，“你看，多浪费，这还怎么吃。”

 

“趴着吃。”

 

郑吒看了看楚轩，又看了看馒头，再看看楚轩。老脸一红。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看见新世界在朝他招手，以前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有对着一个男人脸红的时候。倒不是对这个有什么偏见，就是从来没想过这个而已。

 

“不吃算了。”楚轩把馒头从衣服里拿出来，拍了拍吃掉了。

 

“咳……那么……你为啥不去打工挣点钱呢，你有那么多奖状，肯定有很多公司想要你吧？”

 

“我从没去应聘过。”

 

“那是为啥？哦，我知道了，你瞧不上一般的公司。”

 

楚轩难得地面色复杂起来，他坐起来双手抱膝，这样他的动作多了些防御的意味，他说：“这个问题我不能说。”

 

“哦……”郑吒想了想，不说就不说吧，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成为朋友就是要尊重对方的选择嘛，于是他说，“对了，你玩游戏吗？我带来了一个随身热点发射器，给你装好了，以后我们可以联机玩啊。”

 

“你用了楼下的电源？”楚轩忽然回头，他的表情让郑吒吓了一跳。

 

“是……是啊，怎么了？喂————”郑吒坐起来，他看着楚轩跳起来就往屋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