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者墓园

12

摸着黑往前爬的时候脑袋被横七竖八的钢筋撞了好几次，又险些从破裂的楼板中间掉下去，奈德不喜欢这种黑暗的环境，这个怪癖他的记忆提供者可没有。至于他自己，早些年也没有在黑暗中遭遇什么不幸的经历。只是一种直觉，在这种黑暗里，他感到莫名的恐惧，浑身发冷，仿佛坐在一块万年坚冰之上，周围似乎响起水滴零星滴落的声音，冰块缓缓裂开的噼啪声，他想要砸开前方的阻碍，一个名字落在舌尖，呼之欲出。

尚恩……

为什么又是这个名字？那是他的记忆提供者残存的记忆吗？奈德手指一抖，终于摸到了什么。他在一具猎人的尸体上摸到了香烟盒，继续翻找，拖出来一个打火机。

火星跳闪了几下，四周被照亮了，他已经身在一间展示厅里，残破的玻璃墙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弧度，从这里看下去，可以见到外面广阔的视野，下方的建筑被分割成一个个小房间，这些小房间在它建造的时候屋顶就是透明的硬化玻璃，似乎是为了有什么人能从上面看清房子里的东西做的。

有些房间里有恒久光源，虽然不是很亮，但是足够看清一些东西。奈德合上了打火机，努力把头贴近玻璃往外看，忽然他的膝盖磕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咔哒一声，看起来可能是某种按钮。

不等他发掘这个按钮有什么作用，他就看到下面的某一间房间忽然关上门，里面亮了起来。有了光亮，奈德才发现有几个芳邻镇猎队的人正在下面，刚才门一关，把几个人关在了里面。

【欢迎使用幻露生产品展示系统。幻露生公司，是您和您的家人安全的卫士，防范不法分子，以及对您不利的有关部门。我们提供多种选择以应对不同的场合，幻露生瓦斯喷射器针对以下场合：强盗闯入、流氓闹事、强行推销小贩在您家的信箱里撒尿、家暴的丈夫抡着孩子殴打邻居的狗、精神错乱的军官企图按动核弹发射按钮，或者不受欢迎的客人企图朝您的生日蛋糕喷射人类自然纯洁的体液等等，祝您身体健康世界和平。】扩音器里如是说道。

紧接着房间里腾起一股烟雾，把里面的人都淹没了，几秒钟后里面的人发出了恐惧的叫声，这烟雾竟然是某种神经毒气。他们四散奔跑，当发现如论如何都出不了房门时，他们不顾一切般抡起任何东西砸向所有能看到的人，顿时嘶吼和咆哮声还有惨呼声充斥了整个房间，看起来有些人活不到明天了。

奈德呆愣地瞪大了眼，又看了看下方的按钮——窗台上有四个按钮，而自己的膝盖刚碰到了其中一个，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别怪我啊，奈德叔叔什么都不知道。”他左右看看，还好旁边没什么人，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快溜？是的，这是个明智的决定。他站起来，接着他发现高塔和阿特站在下面某个小房间外面，正在努力打开房门，这两个小子是注定徒劳的——按照经验来看唯一能打开小房间门的按钮就在奈德身边。考虑到房间里正在喷射的东西，他们进不去也好。

高塔注意到了这些房子之上广阔的空间，阿特托着他爬到了房顶上，俩人趴在顶部玻璃上一个个人看过去。他们在找什么。奈德看着他们，忽然想到也许那个即将要被替代的人就被关在这个房间里，这看起来是绝佳的机会，但要是所有的猎人都死了，就只剩下一个阿特出现在芳邻镇里，也很可疑，他必须让这些猎人活下来几个。

奈德点起打火机在展示厅里找能够解锁房门的计算机，很幸运，这间房间里唯一的一台就是操纵终端。哗啦一声，下层所有的实验房的门全部都打开了，猎人们疯跑出来，他们不辨方向，几乎每个房间里都出现了人。

高塔和阿特追在猎人后面一个劲的追，奈德离得很远，只能听见他们说着拦住他快站住。

要拦住这些人？没问题，奈德继续在计算机上操作，这回所有门咔地一下全部都锁起来了。

【这次向大家展示的是：幻露生公司自豪的电击陷阱……】

随着房间里一阵电光和噼啪声，奈德看呆了，他的记忆提供者怎么不知道幻露生公司有这种展示厅，再说什么人喜欢来看这个？不，不应该这么想，不是有很多有钱人愿意花大价钱来体验这个么？

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只是想锁掉一个房间而已，但是实在是没有只锁一个的选项。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再开啊。他重新按下了键，只是在找到开门选项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公司发布的化学物质因意外泄漏的系统公告，这回他知道在进入公司时闻到的味道是什么，以及这些猎人为何在自相残杀了，便立刻从脖子上扯下围脖掩住了口鼻。

此时电击已经停了，门再次全部打开，有个人从房间里逃出来，高塔想抓住他，但没有成功，那个人力气很大一下子推开了他，往前狂奔。奈德看着他的位置，按下按钮，接着哗啦一声门又全都关了，挡住了去路，那个人大声叫喊着恶魔来了之类的疯话，双腿乱蹬跳上了房顶。遗憾的是房顶的玻璃在战后的200年里老化得厉害，他一脚踩破了一块玻璃掉下去了。

生物特征出现在了屋内的探知器下，接着电子女声又响了：【下面您看到的是……】奈德在高处捂住了眼睛，那会是啥？喷火机关？如果是的话，他们就不用浪费力气去取他性命了。【……如何让您成为一个透明人——在您成为敌人的靶子之前】。

透明人？奈德诧异，这怎么可能？

他踮脚张望，没看到房间里有人。过了几秒种，高塔凭空栽了个跟头，重重坐倒在地。阿特左顾右盼，挥舞拳头，根本没打到什么。仿佛刚才有个透明人从天花板的洞里爬出来后，撞开高塔就跑了。

这可不妙了。奈德离开控制台，在监控室里四处乱转，他告诉自己那家伙只是变得透明了，并不是变成了气体，他仍然是一个人。奈德跑出监控室，不管怎样他得先和高塔他们会合，谁知道这个已经发了疯的隐形人会不会在暗中狙杀他，多一个人对方就少一点下手的把握。就算他因为精神失常而贸然攻击，枪口的火花仍然不会隐形，只要他第一枪没有干掉自己，他们就能确定其位置。

他刚跑到楼梯口，忽然迎面挨了一拳，鼻子里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但眼睛却没能看到任何东西。他爬起来，胸口立马又挨了一脚，他仰面跌倒，只听到有个人正在恐惧地低吼：“汤姆你已经死了，怎么还在这里？！！”接着一阵脚步声从奈德身边跑开，奈德一伸手直接抓住了这个人的腿，这个人奋力甩脱了他，跑向前方。

奈德立刻爬起来，高塔和阿特听到了打斗声也朝这里跑来，他们捡回了矿工帽，一束光疯狂抖动着靠了过来。奈德在晃动的光团中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是装在墙上的一只灭火机，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跑过去将它抓在手里。

当三个人追进了那人逃走的走廊，前方已经看不见什么了，奈德拿起灭火机朝前方昏暗的通道喷出一股烟雾，顿时走廊里下起了一阵粉尘雨，在其他空间都被填满的时候，走廊里出现了一个无形的人形，隔绝了周围的粉尘。

“他在那里！”高塔端起枪来朝那个人一通扫射，前面的空气人凭空爆出血花，透明的人形踉跄着跑向一个房间。

他们追过去，拿着枪一通扫射，直到子弹打空，没有人能确定自己是否打到了，也没法确定对方在哪里。没了子弹，奈德的灭火机也没有烟雾了，他们改用手边能拿到的任何东西——拖把、棒球棍、椅子到处乱打，这间办公室顿时一片狼藉。

高塔忽然拉了拉奈德，示意他看前面——在一张办公桌下面，横着一双腿。这双腿像是被泼了一层奇怪的颜料，被颜料覆盖的地方全都能看到后面的景物，这层颜料正在慢慢消失，腿正在恢复它原本的颜色。

“那么……隐身功能是有时限的。”奈德蹲下去，开始检查这个人。这个要被替代的倒霉蛋太惨了，他的血流了太多，脸都几乎被他们几个刚才一通乱打给打烂了。

“他……他死了？”阿特蹲在奈德身边检查那个人，“好，好吧，我们来动手吧，对，对……”

“别慌，阿特，你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高塔也走了过来，他望着阿特的眼神十分狂热，仿佛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只要阿特成功地混进猎队，他们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阿特微笑了一下，他不再絮絮叨叨，伸手直接扒下了死人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他做着这事的时候，办公室的另一扇门外冲进几个人，他们看到了屋里的三个人，其中走在前面的那个就叫了起来：“阿特？你竟然还活着！……这两个人是谁？”

阿特浑身都僵住了，他的手还在穿戴，他的脚下就是对方同伴的尸体，他的嘴唇颤抖着，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惊异于阿特所受到的训练如此缜密，这家伙连名字都要改，但还是没学会应付这种场面。奈德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打了个来回，高塔也愣了一秒钟，正舔着嘴唇想着怎么解释。

来不及细想，奈德跳起来，学着刚才这些人的样子大喊着：“恶魔！恶魔就在我们中间！”他扑向阿特，将他压倒在地，抡起拳头就打。

猎队的人顿时一拥而上抓向奈德，高塔迅速反应过来，他摘下头上的矿工帽朝猎队的人砸去，帽子砸在对方手里的提灯上，办公室里又是一片黑暗。紧接着奈德被人拉住了手，朝着后方狂奔而去。

两个人在波士顿大楼废墟之间的小巷里跑着，高塔十分高兴，他伸出手和奈德击掌，“我们成功了，老兄。”

“他们会相信他么？”奈德跑得气喘吁吁，放缓了脚步。

“我看没问题，他们不可能认出来的。”高塔说，“你看什么呢？”

“不知道，就是看看。”奈德回头望着幻露生大厦，他的注意力还没从那里离开，出于某个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他对这幢楼依然很感兴趣，可能是那个监控室，也可能是别的，他非常想要回到大楼里去。

他一再回望后方，但他和阿特需要尽快回到芳邻镇找到陶德，在走出了几百米以后，这种强烈的想要回去的愿望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