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者墓园

11

“你们还要一杯吗？”酒保问，“我觉得你们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顺着她的手指，奈德看到一个头发蓬乱、皮肤上油腻腻的流浪汉左顾右盼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想走过来说话，又贼眉鼠眼地徘徊，只能从他的眼神中找到强烈的谈吐欲。这个人长得并不难看，自信些，穿得好些，说不定看起来还是有点吸引力的，可他的神态又摆明了一种“我有问题！暴打我一顿我肯定能招出一个阴谋”的架势，果然气质决定命运。

“你认识他吗？”奈德拍了拍高塔。后者上前熟络地与那人勾肩搭背，一番寒暄之后，那家伙依旧像是个被按在警察桌前的小混混，即使什么都没干，也总是一副随时要跳起来逃跑的样子。

“这个人真的没问题吗？”奈德怀疑地看着那两个人，安插这样的一个眼线，立刻就会被拉出去爆头吧？

“放心，阿特没问题。一会儿你就会改变看法了。”

一小时后他们三个人趴在芳邻镇剧院的灯架上，看着下面一群猎人中间将要被取而代之的那个倒霉蛋，奈德果然改变了看法。

这些人正在争论一个问题，不断有人在喊：“我们不是保姆，每天都有人在联邦失踪，为什么我们就要去找前一队？！”也有人在打圆场：“这就是命令，找人和找齐五百发子弹没什么区别，啥时候我们自己做主过？”

有个男人在同伴身边站着抽烟，奈德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因为这个人和他身边的阿特不管是身材、穿衣风格、这慌里慌张的猥琐表情，还有经常被同伴随手欺负的样子，都一模一样。阿特为了混进敌人内部果然下过一番功夫，连气质都很像，只要其他人不怎么熟悉这个人，一时半会的确可以蒙混过关，除了一个问题。

奈德扭头看着阿特，“就算你成功地干掉了他，你没有他的记忆，会不会被认出来？”

阿特脸上的表情都有点抽搐，一双眼睛惊恐地瞪得溜圆，随时有可能拔腿就逃。

“我们的化妆是完美的，老兄，yo。他经历过了不下两次的阵容手术，每天都要练习正主的动作习惯。”高塔解释道。

“什么时候动手？”

“不是这里，这里人太多了，yo。”高塔答道：“一会儿他们会出城搜索，我们小心些跟上去。等他们分头行动时，我们就上。等我的信号，先生们。”

“搜索可真是危险的活儿，下次我会记住看看有没有长得像我的英俊家伙。”看够了，奈德从灯架上往下爬。他注意到这个剧院沿袭了战前话剧院的风格，有小舞台、进出舞台的暗门、有用绳子操纵的布景板，以及大片的复古式红色幕布和巴洛克式宫廷吊灯，也许这里曾经演出过话剧和歌剧。从他所在的角度，还看到了一个供演员和剧务走动的小门，这扇门虚掩着，从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来。

有人拉了他的手臂，高塔用眼神示意奈德离开，他说：“那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别看了。”

可是那道从门里传出来的光是如此奇特，不同于寻常的白炽灯，它是蓝色的，跳闪着，运动着，渐渐有其他颜色夹杂其中，像是……200年前的电视投射在墙上的光。这小剧院的下面竟然有一台电视机！奈德在其他地方也见过仍然完好的电视机，但是没有电视台还在工作，就算打开了电视，能看到的只有雪花一片。他忽然非常感兴趣，就是想下去看看，也许下面的人并不介意和他一起看电视。

“下面有一架还能放录像的电视，不想看看吗？”

“别管了，老兄，那不是电视。现在，我们能不能接着执行任务了？”高塔不耐烦地沉下了脸，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然后他就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

芳邻镇的猎队走出正门，朝着闹市区的废墟走去。

拾荒久了，奈德知道什么地方有什么物资，例如：民居里可能发现食物和小工具；商业区可能发现战前的工业原料、机械零件；大型商场和设施内可能发现战争时期留下的军用物资、弹药和装备。而这些人行走的路线……他说不清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似乎毫无目的性——他们沿着街道扫荡，强盗、超级变种人，能喘气的几乎都宰了。最后，他们停在了幻露生公司的门前。

这个200年前的公司主要经营一些安保产品，和罗伯克机器人制造公司不同，除了摄像头和门锁之类的东西以外，他们的拳头产品是各种陷阱机关：激光、压感地雷、毒气和各种其他的东西。随着战争的来临，奈德的记忆提供者在战场上曾经看到过某些武器上有幻露生的标签，不管那到底是什么，过了两百年，大多数化学物质会失去原有的作用，但也难说是不是全部。

猎队在幻露生大楼前聚到一起，像是商量了一会儿，接着就全部走进了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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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怎么办？”阿特惴惴不安地看着同伴——他们三个人在看着猎队进了大楼以后，等了几分钟之后也悄悄地靠近了大楼。

三人都不敢从正门直接进去，生怕刚推门就对上几杆枪，在几乎绕了大楼一圈之后，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大楼后方的小巷里找到了幻露生公司后门。铁门紧闭，好在幻露生公司财力雄厚，门扇的材料都是高级货，经过了两百年锁孔竟然没有锈住，铁将军把门，根本推不开。高塔想用枪打烂门锁，但这么大的声响会惊动猎队。

奈德见状心中了然，甩下背包拿出了《今日开锁》找到了相对应的锁芯，在同伴羡慕的眼神中，他成功地撬开了铁门，三个人悄无声息地进入大楼，没有惊动任何人。奈德享受完了别人的羡慕，得意地将书收了起来。看看，在废土上多掌握一门技巧是多么的重要啊。

经过了两百年的时光，公司内部电灯全完蛋一片昏暗，他们几乎只能一路靠着打火机和蜡烛前进，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吹灭蜡烛，生怕被任何人发现。就这么偷鸡摸狗地前进了一段路，他们进入了幻露生公司的主楼里。

黑暗的大厅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雾气，像是大雾天，又像是充满粉尘的气流填充了所有地方。通过摇曳的烛光，奈德看到三个人的影子被投射在了烟雾上，形成了巨大的、扭曲的狰狞的形状，让人情不自禁地怀疑这是自己的影子，还是不知何时悄悄出现在他们身边的怪物的影子。

烟雾有一股奇异的药水味，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松木香味，奈德闻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不像是任何他所知道的香水或者是剧毒物的味道，然而这并不能减弱心中悄然而起的惶恐情绪。

奈德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他们也同样紧张，在迷雾中畏畏缩缩踌躇不前。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远处传来了一声惨叫，接着又是一声。而紧接着凄厉的喊叫轻了下去，但它没有消失，持续着，颤抖着，渐渐地变成了癫狂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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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举起武器——枪、木板、扳手，将它砸向自己的同伴，对方也同样癫狂，发疯一般地笑着。掉在地上的矿工帽投射出光柱，士兵在这仅有的光源中翻滚和厮打，斧头砍进了一个人的脖子，动脉喷出血雾，而他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反扑过去一口咬在对方脸上，直接撕下了一片皮肉，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奈德从藏身的墙角绕出来，靴子踩到了一片滑腻腻、散发着浓郁血腥的潮湿中，在他前面不远处，倒着两具尸体。他回头看了看同伴，高塔和阿特面色苍白、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阿特说：“他们到底在……你看到他们在干什么了！他们简直疯了！我……唔……”

他还在嚷嚷，奈德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自己的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他比平时用了更大的力气，手腕上的金属护甲片刺破了阿特左边的脸颊，在他的眼睛下面留下了一条红色的印子，奈德醒悟过来，立刻放开了手。

“这里有什么不对头，我们应该出去，趁着我们还能走。”奈德小声说。

“不。”高塔也吓得够呛，但他鼓足了勇气指指前方，“我们还得找到那个人……他们疯了，他们很危险，但是他们也更难认出我们了。快走吧，找到人！换掉他！动作快些，我们会没事的！”

高塔说的有些道理，奈德同意这一点。虽然很冒险，不过早些完成任务，他也能早些得到情报，麦奎迪不可能一直停在某个地方的。

他们继续前进，朝着发出悲惨声音的楼上走去，刚刚转到楼梯转角的时候，前方互相斗殴的猎队成员突然扔过来一枚手雷，正中一面墙。声音听上去不妙——这东西落在离开奈德不远的地方，他们立刻回头没命地跑。接着听到啪嗒一声，手雷弹到旁边一堆当作掩体的沙包里，顿时沙尘满天，扑灭了蜡烛，掀飞了矿工帽，周围立刻陷入一片浑然的漆黑。

奈德的耳朵里像是有一千台机床同时工作，震得他什么也听不见。他睁开眼，也只看到一片漆黑，恍惚间想起了某个在爆炸中失去了两颗眼珠的战友，心中顿时失落起来。他抖落压在背上的沙土和木片，带着巨大的惶恐摸向自己的眼睛，幸好，没有流血，没有伤口，眼球还好好的在眼眶里。

“高塔？阿特？”他试探着朝身边询问，“还活着的话，告诉奈德叔叔，你们的蜡烛灭了而且灯泡们也歇菜了。”

没有人回答他，等到他的耳朵重新开始工作，黑暗中依稀传来气流声、痛苦的呻吟以及细小黏腻的水滴落下的声音，高塔和阿特消失了，除此以外，硝烟中夹杂着的淡淡的香还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回忆着之前楼梯的样子，奈德咬牙在地上摸索着往前爬。老天啊，他摸到的都是些什么？那些是金属墙板、还有办公桌的碎片，以及一些黏腻的液体夹杂着沙土的感觉。叫了两声高塔和阿特，奈德只觉得每个方向都有痛苦的呻吟传来，根本分不清其中有没有同伴的声音。

又爬了几步，他的手在地板上摸到一个细小的东西，顺着形状感觉着它——那是一个发卡，幸好没被炸坏，他想把发卡拿起来，抽了一下没抽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它。再一用力，突然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奈德的手。对方死死地攥着，带着一种恐惧到极点的战栗，奈德的听觉还在从爆炸中恢复，只能听见对方在嘶吼着“不，不——”，然后那只手被拖向后方，连同那枚发卡一起被带走了。

奈德想拉住那个人，但在全然的黑暗中他再也没摸到什么了。